《恒向线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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恒向线- 第33部分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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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于是现场彻底演变为女人和女人之前的战争。
  许衡当然知道面前的中年妇女无权作出决定,她甚至可能都不是海关的正式公务员。但在这种情况下,若不抓住唯一的一根稻草,恐怕就真的得在大厅里枯坐一个礼拜了。
  中年妇女每次想要走开,便会被许衡堵住去路。众目睽睽之下,两人竟上演起“老鹰抓小鸡”的闹剧,围观者已经在拍手叫好。
  到最后,整个局势已经彻底收不了场:人群把海关大厅堵了个水泄不通,无人值守的大门外,还有路人不断地涌进来。保安想到要维持秩序时,发现自己根本就出不去——事实上,若非他们站在角落里,恐怕早被挤成肉饼了。
  海关大楼地处加尔各答最繁华的商业街,正是下班时间,马路上人来车往。
  经过的行人并非都那么着急回家,看到别人往海关大楼里涌,也会有心过来凑个热闹。如此恶性循环之后,即便街上的人不知道大厅里究竟发生了什么,也会盲目从众地跟随过来,以至于人群越聚越多。
  当海关负责人从电梯下来的时候,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混乱场景:人头攒动的海关大厅、束手无策的保安和接待员、被堵在楼道里出不去的下属、还有从门口持续涌入的人流。
  电梯口就在接待处旁边,被木栅栏隔起来,平日里只有少数幸运儿能够通过这里上楼去办事。因此,即便早已人多成灾,负责人还是很快赶到了冲突的核心地带,用一声断喝结束了整场闹剧。
  许衡没有被吓到,她只是判断出眼前这人才是正主——并非任谁都敢在海关大厅里耍威风。
  负责人个头不高,目光有些狠戾。他穿着传统的印度长袍,仅仅环视一周,便将众人震慑得鸦雀无声。
  之后,负责人扭头将中年妇女狠狠地数落一通。接待员低着头乖乖听训,根本不敢反抗,直到上司说完,方才断断续续地开始汇报情况。
  海关负责人再次将视线转向许衡,神情显得颇为不耐。
  他比中年妇女更熟悉海关规定,也更了解港口方面的行事作风,直接将补报关单退了回来,连解释都懒得开口。
  如果说许衡刚才揪住接待员不放是在胡搅蛮缠,那么如今见到了正主,则对事情的顺利解决愈发有把握,暗地里反而松了口气。
  她一边接过单据,一不卑不亢地再次提出口头申请,并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清楚,明确要求退钱的时间地点:“w。(此时此地)”
  听到这里,其他人都已经躲得远远的,负责人则彻底黑下脸,开始狠狠地驳斥,偶尔还会将手拍在桌面上增强气势,似要以此强化表达效果。
  许衡笑眯眯地点头,却像没听懂对方的话一样,再次重审了自己的请求。
  四周的围观者爆发大笑,甚至有人开始起哄。海关负责人显然没有心理准备,对许衡的装疯卖傻无从应对,当场便有些下不来台。
  他试图召唤保安、动用强制手段,却发现人群越来越拥挤,背后只剩下通往电梯的走道和栅栏,面前的女律师则步步紧逼,更不可能让他有机会脱身。
  进退维谷的负责人气得牙痒,毫无风度地咒骂出声。许衡不以为意,愈发气定神闲地看着对方,一副“今天咱俩谁都别想走”的架势。
  方此时,先前躲到一边去的中年妇女靠过来,附在自己上司耳边说了句什么。但见那负责人大掌一挥,激动地与之争执起来。然而两人用的是印地语,即便许衡站在近旁也听不懂对话的内容。
  她无甚所谓,正好趁此机会在人群中搜索王航的位置,见他离自己不远,顿时愈发有了底气。
  男人发现她的目光,冲这边无声地点点头,表情很是淡定。然而,即便如此简单的动作,也足以抚慰人心。
  大厅里人头攒动,许衡所在的位置早已成为关注的焦点,空气里混杂着热气和体味,整个环境充满了不安定因素。可就在两人四目相对的那一刻,她心中瞬间清明如许,好像顿时就有了锚定。
  在国内跑业务,或是与人发生冲突时,许衡也从来没有憷过。身为律师,她已经习惯对风险进行预判,选择最优方案实现自己的目的。
  如今,在遥远的异国他乡,被一群陌生的印度人包围,却因为王航的一个眼神、一个动作就激发出了“虽千万人吾往矣”的豪情。
  她已经独立太久,久到忘记有人撑腰、受人保护是怎样的感受。
  难怪那些攀权富贵者会忍不住仗势欺人,许衡想,享受庇护当然会更加勇敢,也难免肆无忌惮——只因身后有可以避风的港湾。
  
  第48章 妥协
  
  大厅里越来越热闹,聚集的人群越来越拥挤,许衡心中的胜算也越来越足。
  俗话说,软的怕硬的,硬的怕横的,横的怕愣的,愣的怕不要命的——不要命的怕不要脸的。
  最初入行时,赵秉承就告诉过她,律师这行拿人钱财替人消灾,就得拉下面子、放下架子,以解决问题为最终目的。
  即便庸碌、懒散如印度海关,即便不在乎一两个中国人的诉求,也会忌惮聚众成行的后果,害怕由此造成的社会影响。
  许衡相信对方会低头,需要的只是时间而已。
  海关负责人与接待员还在争执,声音却越来越小,两人偶尔看一眼许衡,又指指王航,不知道究竟打着什么算盘。
  “so?(结果呢?)”见这讨论终于告一段落,许衡气定神闲地开口问道。
  小个子的印度男人扭过头来,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,示意跟着上楼。
  许衡来回摆手,态度坚决地表示拒绝:收不到钱她哪儿都不去。
  围观人群再次爆发出一阵哄笑。
  许衡错觉自己成了印度版的陈胜吴广。
  王航上前扶住她的肩膀,主动开口问负责人意欲为何。
  对方皱着眉,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通,援引很多莫名其妙的规定,最后结论是:接受补报关申请,具体退款手续待涉案船舶出港时,再由专人办理。
  许衡抬头看向王航,满脸不可置信——尽管对最终结果有把握,但印度海关这么容易就妥协,还是超出了她原本的预计。
  负责人不耐烦地催促他们尽快上楼去办手续。
  许衡压低了声音:“去吗?”
  王航沉吟:“会不会是个坑?”
  许衡想了想,说:“应该不会,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呢。”
  王航点点头:“赌一把。”
  许衡磨牙:“敢耍我就咬死他。”
  王航没搭腔。
  木栅栏被拉开,电梯指示灯亮,两人跟着海关官员上了楼。
  跟国内的政府机关打过交道,再看印度公务员的行事风格,许衡只觉得大开眼界:海关负责人的办公桌上摆着一只小铃铛,摇铃之后竟有专职听差负责跑腿。就连表格打印完毕后,都是由这位听差将之从打印机里拿出来,再双手呈交给他们。
  与这样的官僚作风相比,天*朝衙门还真无愧于“为人民服务”这五个字。
  接过审核表,许衡仔仔细细地查阅一番,确定是真的办妥了手续,心里的石头也彻底放下来。王航凑过头来瞧了两眼,用中文说:“这些条款可得你把关,我不懂的。”
  许衡不动声色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  负责人已经很不耐烦,皱着眉头在表格上盖好章,又将笔扔过来,敲了敲桌子,示意他们赶快签字。
  尽管印度海关如此痛快的妥协令人不解,但许衡也知道什么是“见好就收”。
  走出办公室,她忍不住反复通读手中的单据,生怕有所疏漏。直到确认条款清晰无误,没有任何陷阱,方才长长地舒了口气。
  王航停在楼梯口,说是要去趟洗手间,让她稍微等等。
  许衡没有异议。
  菱形的彩色玻璃窗外,胡格利河蜿蜒曲折,缓慢流淌在古老的印度次大陆上。落入地平线的夕阳斜照,为加尔各答晕这座城市染上金黄色的光晕。
  楼下大厅里的喧嚣渐渐散尽,只剩下旧式建筑的空灵与寂静在这温柔的瞬间独自绽放。
  手中握着价值30000美金的单据,许衡感觉内心踏实无比。
  这一路走来,她都是被照顾、被体恤的对象,无从证明自己的社会价值与存在意义。
  相较于“长舟号”上其他人各司其职、各谋其政的岗位分工,随船律师只要不找麻烦、不添乱,就已经谢天谢地了。
  若非与王航有段私情,许衡恐怕早就挨不住这废物般的地位,落荒而逃地回岸上去了。
  在日本保释小高等人,却闹出假签名的荒唐;在韩国喝场酒,喝得水手长差点双臂脱臼;在新加坡被误认作失足妇女,麻烦了一圈人才得以脱身;在泰国则鬼使神差地遭遇爆炸,差点命丧黄泉……这一路走来,她都快要丧失自理能力了,遑论什么独当一面的海事律师。
  尽管为山东籍船长讨回公道不是她的主意,但最后能争取到这样的结果,还是为许衡增添了十足的自信:既然在异国他乡都能够尽己所能、保障当事人的合法权益,回国后又有什么借口怨天尤人、把责任推到背景权势的头上?
  她已经决定要把这段经历好好总结,特别是让赵秉承知道,没有裙带关系、不需要攀权富贵,法律人依然可以自保尊严。
  回港口的途中,许衡像只兴奋的麻雀,感慨着心得体会:上至两*系的制度设计,下至谈判时的细节掌控,全都藉由此次胜利得以巧妙证明。她甚至回忆起印度人颓败的表情,庆幸自己坚持得恰到好处,没有被对方牵着鼻子走。
  王航很少插话,只是静静地听她慷慨陈词,目光很柔和,温软得近乎宠溺。
  “我替你把单子送到隔壁船去吧。”刚下车,王航便提议道。
  许衡眨了眨眼睛,有些莫名:“你一个人?”
  “餐厅快下班了,”他抬腕看看表,“你先去吃,给我带点干粮就行,也省得大厨他们一直等。”
  两人出发前没有确定返程时间,这番考虑并非毫无道理。许衡很爽快地接受了王航的安排。
  隔壁是专门的集装箱船,装卸效率比“长舟号”高得多,早他们三天离开霍尔迪亚港。山东船长之后又过来了几趟,每次单找王航,遇见许衡只顾得上点点头,连一句话都没有多说。
  “他拿到钱了吗?”那船离港的当天,许衡终于忍不住开口问。
  王航正在低头绘制海图,声音有些许含混:“拿到了。”
  “是全部的30000美金?海关没再刁难吧?”她还是不放心。
  “分文不少。”
  许衡还想问什么,却不知该如何开口,站在原地手足无措。
  王航放下笔,抬头看向她:“你有什么想法?”
  “也不算是想法。”许衡绞着衣角,“船长每次遇到我都绕道走,像躲着什么……我又没找他要代理费。”
  王航笑起来:“还想人家怎么样?再给你跪一次?”
  “胡说!”她难得来了脾气,“我好歹出了份力,讨声‘谢谢’总可以吧?”
  靠港期间,驾驶室里不需要人值班,只有他们两个。王航走近,亲昵地揉弄女孩发顶:“你又不是为了这声‘谢谢’才出力。”
  再冲动的争执,都敌不过被人理解的纾解。
  许衡的态度随即软化下来:“那倒也是。”
  “傻丫头。”
  骄傲如王航,当然懂得她骨子里的那份自持,任何付出都必然源于心甘情愿。
  “长舟号”的下一站是杜蒂戈林。
  这里是南印度最重要的海港城市之一,其所在的泰米尔纳德邦工业产值占全国的11%。和大多数基建业中心一样,当地的原材料需求缺口很大,“长舟号”此次装载的矿石便是悉数供应给钢厂的。
  作为新兴市场国家,印度的贫富分化问题非常严重,区域发展也极不平衡:南部经济比北部强得多,各方面的水准都高出不少。
  具体到港口建设上,杜蒂戈林港的吊机数量就是霍尔迪亚的两倍,可靠泊的码头更是后者的三倍。
  “长舟号”在此停靠半天,便卸空了整船矿石,效率和速度与北印度简直不可同日而语。
  进出港时间紧张,王航和船员们愈发忙得脚不沾地。许衡就算想帮忙,也苦于无从下手。
  十几个小时之后,她就要在孟买港上岸,搭乘飞机返回国内。“长舟号”则将继续扬帆,向着接下来的欧洲航线进发。
  尽管答应过彼此,会以最坚定的态度独立思考、勇敢面对,但当分离的时刻降临,心中还是难免惆怅。
  直到那天晚上很晚的时候,隔壁却依然没有动静。王航在驾驶室坐镇,不到船出港闲不下来。
  许衡早就洗过澡,行李也都打包完毕,环顾住满四个月的房间,感觉有些恍惚。
  这里不止埋藏了往昔回忆,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点点滴滴。
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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