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姑娘，着实有意思。
“那叮叮姑娘可也是在府上被关久了么？”
叮叮摆手道：“我倒不是，上次有客人说我店里的白鱼汤不够新鲜，说要清晨露重时分从潭里捞起来并在半刻之内下汤，那样的鱼汤才是最为上乘。麒麟山北峰寒潭里的白鱼就非常不错，可是张叔根本不让我半夜出门，我若不能半夜出门怎么能在日出前赶到潭边，那又怎么能够喝到他说的那种汤！”叮叮认真的蹙起眉，好似在说一件人生中了不得的大事。
作者有话要说： 最初动笔之时，这才是第一章，如有奇怪的错字和不当的表达，请包涵并提出，十分感谢！
☆、鱼汤
“所以，你大半夜的……”陈一不可思议的低头看了看腰间的瓦罐，“还有这罐子，难到就为了一碗鱼汤？”
“没错！”叮叮抚掌大笑，“你有口福，今天请你喝世间最鲜美的鱼汤！”
陈一忍不住一阵好笑，一揖到地：“那就有劳姑娘了。”
叮叮走了两步忽然停了下来。
“怎么了？”
“我……我迷路了，”叮叮小脸一红，“哪边是北来着……”
陈一哑然，就这般水平，还想夜里爬山！他一把夺过叮叮手中的火把，“跟我来吧。”
春夜静谧，没有月亮的夜，一是极黑，二是极静。火光只能照到五步之内，就像一个结界圈住两个人的身形，远些的地方只能望见参差的黑影横七竖八的杵着。天地间万籁俱寂，只有两人沙沙的脚步声。
叮叮深一脚浅一脚紧紧跟在陈一后面，内心惶惶又偏生不想让人知道，只得说着话给自己壮胆：“今天遇到你也算是福气，不过这事情终归要怨你，如果不是你打碎了罐子，就不用再去偷一个，要不是去偷了也不会被人追，追到这里我都辨不明方位了，我白日里明明会走的……”
“姑娘逻辑分明，条理清楚，小生佩服至极！”他头也不回的挖苦她。
“叫我叮叮。”叮叮咬咬牙，继续念叨，“不知道明天早上张叔发现我不见了可会担心，或者他若是知道我半夜落跑，肯定会发火的。张叔管我管的那般严，其实只是怕我吃亏上当吧，就是有时板起脸来挺吓人，还有雪翠那丫头，不知道她发现我不见了，会紧张成什么样，其实雪翠也对我挺好的，看的出关心我就是，可她那大嗓门儿让人……”叮叮说着说着，声音渐行渐小了下去。
陈一忽忽站定，默默的回头盯着她。
“你你你……怎么不走了。”叮叮被他盯的汗毛乍竖，宽大的斗篷在夜风下抖动如筛糠，彻底的暴露了她的恐惧。
陈一沉下嗓子，凛然道：“你后面那个是……”
“是……有什么？”叮叮重重的抖弹了一弹，哇的一声大叫着蹲下来！
她哪有胆子回头啊，双手紧紧捂住眼睛道：“别过来别过来，我可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，就是今日里未听长辈训诫跳了回墙根，您老如果有什么怨气可千万别找我，我回去一定早晚三柱清香好好的供着您，您大人有大量就不要缠着我了。”
嘎！不知道哪里有只乌鸦清鸣了一声，便算是回答了她。
半晌再无动静，叮叮微微抬头，忽瞟到陈一憋的难受的模样。怔了一怔，蓦然柳眉倒竖，伸出一根玉葱般的手指指着他的鼻子：“你竟然骗我。”
陈一噗的一声笑出来，摇头叹道：“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，原来竟然怕鬼！”
怕鬼她还敢半夜翻院墙，真是不知道这个叫胆儿小还是胆儿太肥！
“这世间真的有鬼的，鬼有大能！”叮叮脸色煞白。
“小生本以为叮叮姑娘一紧张就会扑过来的。”陈一张开手臂，做了个迎接的动作，那姿态说不出的风流潇洒。
叮叮脸上飘起一朵红彤彤的云，一直漫至耳根，鼓起脸颊道：“你莫不是……想占我便宜？”话出口便觉后悔，立刻转头便走，但是突然发现火把还在他手上，她离了这点儿光哪哪都不能去。牙齿一咬，罢了，总比在这里羞死好，走了两步又茫然，那她的汤怎么办。
吃，那必须排在第一位。
她兀自停在那里百般纠结，进退两难。
陈一见状，上前拉住她的斗蓬，作出一副挽留状，正色道：“对不起，对不起，多有冒范着实不该，本只是看你紧张想逗逗你，没想到你胆子真这么小。”
他皱了眉，愁了脸色：“这可如何是好，来回折腾了几个时辰，肚子里空空荡荡孵了只小馋虫出来。虽然这会面前确是有个名动天下的大厨子，还许了我世间最好喝的鱼汤，可是我千不该万不该的开罪了她。只怕这只小馋虫跟着我倒了大霉，只能看着别人啧啧喝汤，我们只能站一边嗒嗒嘴闻闻香了。”
他脸色说变就变，唉声叹气起来。
叮叮抬眼瞅他，人高马大的身形却偏生装出满腹的委屈，冷峻凌厉的五官皱成了一团，腰间那个罐子歪歪斜斜，也是一副了了苦情状。
“哼，没那么容易原谅你。”她心中立刻消了气，想笑但是尽力忍住，他嘴上占了自己便宜，现下好不容易搬回一局，怎可就此泄气！
“本小姐大人大量，看在小馋虫的份上就不和你计较，但你需做个称职的向导，乖乖带路。本小姐心情一好，说不定可以原谅你一二。”
陈一喜笑颜开：“那鱼汤就……”
叮叮挑起眉毛，双眼望天，扬起小巧的下巴睥睨他：“鱼汤看你表现咯！”
定是要装出副高你一等的气势来，可不能再让他再占了便宜还卖乖。
陈一笑盈盈的看着她撅起的小嘴，双眸随火光一起闪动。
“行，小生任凭姑娘吩咐。”
之后陈一果然极为称职的行使着向导的职责——不好走的杂草泥坑用脚踩的平平整整，有不识相的树枝伸到脸边的毫不留情的折掉，一路辣手摧花只为给后面的人铺路开道。
可真是苦了那些花花草草，那些无心拦了他的路，寻了他晦气的枝桠花朵、草木石子皆是大大的倒了一次霉。
叮叮看他欣长的身影在前方劈枝开路，一身羞涩退去，只留下心底点点莫名的感动。
***
到达潭边的时候天色已经微亮，苍穹如深蓝的缎子，太白金星在正东方耀眼的闪着。
丛杂错落的灌木静静匍匐在潭边，等待阳光到来的时刻一跃而出。一股细细的水流从高处垒石上跃级而下，落于潭水中。
山坡之下有一方圆圆的清潭，潭面白雾氤氲飘荡，像一锅冒着热气鲜美的汤。
叮叮找了块凸起平整的石头坐下，使劲儿的晃晃脑袋，甩甩手脚，像只猫似的抖将起来，把一身湿润的晨露甩的干干净净。
陈一霎有兴致的盯着她，想着下一步是否该舔舔爪子柔柔脸了，猫从水里爬出来都是这般，先抖毛舔爪再揉脸，那可是标准程序。
叮叮向他招招手，指着罐子说，“麻烦你去那边小瀑处接些水来，要七分满。”
“叮叮姑娘怎么不自己去接？”陈一不服。
叮叮嘴角一抽：“你还想喝鱼汤不？”
“在下即刻就去！”
嗯，这个人使唤的十分顺心舒坦！
他捧着罐子回来时，叮叮已经将斗蓬脱下，里面着了一件淡绿色的丝涤罗裙，衣料轻软，妥妥的贴在玲珑的身段上，湖边雾气泷泷，她立在其中娉娉婷婷如若仙子。
陈一笑道：“小生乘着夜色而来，不料想窥到湖中仙女拨雾行云，皎若太阳升朝霞，灼若芙蕖出绿波，怕也是不过如此了。”
叮叮回头瞟他一眼，脸色微微泛红，拿一条鹅黄色的丝带将衣袖翻上缚好，露出半截玉色的藕臂。晨风微凉，小臂上密密的起了一层鸡皮。
“哪来的穷酸秀才吟的两句酸诗，把罐子放那儿吧。”末了抬头看了看天色，又问了一句，“会抓鱼么？”
陈一扫过她的手臂，又把目光移开去：“我武功虽不济，但是区区几条小鱼还是不在话下的。”
“行，那你去抓吧，白鱼青头白背，头小腰肥，鱼眼圆鼓清亮。这个时辰多有鱼儿到水面换气，抓来并不困难。你可要选一条活泼些的，鱼唇微翘白嫩肥厚的为好，切记不要伤到鱼腹。”叮叮细细嘱咐。
“末将领命去也。”陈一正待走开，复又驻足回头丢了句，“晨风太凉，你还是把斗篷披上比较好。”
叮叮心头一暖，勾起嘴角正欲笑，蓦然的胸口一阵发紧，连呼吸都滞了一滞，还未成形的笑容就这么僵在晨雾之中。
她顿时惊住，那窒息的感觉又忽然消失，她怔在原地细细感查了一番，身子除了微微有些凉意之外一切均安好，但是为何心中忧虑，却想不出所以然来。
陈一拎着鱼回来，身上依旧齐整，连衣角都未湿一片：“这鱼可真是滑不溜手，叮叮你看我挑的这一条如何？”
她此时正低头摆弄刀具。抬头瞥过一眼道：“这条不错啊，真是儒子可教也，放一边吧，辛苦你了。”
叮叮将斗篷铺在石上，上面摊开了一副长条状的皮具刀套，其间左到右插放了各式刀具八把，每把大小形状皆有不同，在这个寒冷的早晨齐齐闪着银幽幽的光。
陈一惊道：“你身上居然带了这么多把刀，以后我就称你女侠吧，钱女侠的随身暗器好是特别。”
“是啊，剖鱼专用！二师父特地给我打造的，天上地下独一份。”叮叮语气中颇有些得意。
陈一摇头：“幸好我这一路上正正经经并无半分逾越之心，若是一个不当心，让女侠有心恨上了我，只怕不消月余这麒麟山上又多出一副深深白骨。”
作者有话要说： 好想喝鱼汤，鲫鱼熬出来的汤便是又白又鲜！就是刺太多，没本事吃！T_T
☆、鱼汤（二）
叮叮抽出一把细小的尖刀，在他眼前挥了挥，做出龇牙裂嘴状来：“是啊，二师父曾言我刀功己有小成，可以拿出来见见人了。鱼是杀过不少，只可惜就是没剖过人，你如有心让我试上一试，那可真是感激不尽。只怕那副白骨最后可不见得完整了，说不准就是七零八落拼都拼不到一块去。”。
陈一连连摆手笑称不敢，看着她手脚麻利的剖鱼。
八把刀具，每把作用皆不同，叮叮十指翻飞动作娴熟，去鱼鳞，清鱼腹，冲刀切刀一刀接一刀。本是有句俗语称君子远庖厨，说的是厨房间事皆粗鄙，可陈一看眼前这姑娘，舞刀弄鱼如同雕刻一般，叫人是眼花缭乱，极具观赏。
片刻间鱼就剖完了，背腹平刺竟然全部剔出，白肉削成细条挂于鱼身之上，粗细相同，连而不断，像挂了一把透明的水晶流苏。
她这如此厉害的刀功，世间罕有，居然还道是小成。
叮叮看着他呆愣的眼，不由笑道：“这有何难，下次做碗三千烦恼丝你尝尝，那才是拿的出手的东西！“
陈一询问何谓三千烦恼丝，叮叮笑谈，豆腐切毛丝，根根可相连。陈一顿时大感佩服。
两人架好火堆，摆好罐子，叮叮在汤中加了一小片盐巴，一小片姜，然后蹲在罐前支着颐，望着那火苗舞动。
陈一奇道：“只用放这点佐料就够？我府上家厨做菜光调料就能摆开一桌子。”
叮叮头也不回：“做菜是吃食材可不是尝佐料，若加入太多东西忽视了食物本身的美好，你吃的鱼和肉那还算是鱼和肉吗？”
陈一默然，若有所思。
两人闲聊间，鱼汤渐沸，一阵一阵的鲜香扑鼻而来。煮好之后，叮叮从汤中勾出一副完整的鱼脊骨：“鱼肉此刻全化掉了，美味都在汤中呢。”
那鱼汤又浓又白，一股浓烈的鲜味扑鼻而来，令人食指大动。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副碗勺，对陈一道：“你就将就用罐子吧，我可只就准备了一副碗。”
这绝对是陈一喝过最美味的鱼汤。
馥郁浓香，口感饱满，奶白色的汤水，有丝丝若有若无的鱼肉在唇齿间滑过，入口即化，回味悠长。
陈一的罐子很快便见了底，她却还在那儿小口小口的品尝。
“嗯，肉质更嫩些。”叮叮蹙眉喃喃，“比楼里做的甜上许多，是因鱼是现抓现做的原因？……嗯，那可以加些梨试试。”她细细思考。
饕餮楼的大老板果然有十分的本事，难怪这生意会如此之好，只怕那些名动全城的大菜这姑娘都下过不少的功夫。陈一定定的望着她——身形弱质纤纤，看起来刚过碧玉之年，最多不过十七岁，这份认真的心态委实让人敬佩。
届时天色己大亮，漫天红云一朵一朵，列兵布阵似的等着太阳的出现。
日出之时，金光乍现，云蒸霞蔚，五彩朝霞在天边翻涌奔腾，山壁上大片的阴影齐齐北移，一排阳光似列队行军一般庄重走来。
山坡中馥郁